《摄影实战手记》|一个记者30年的记录与思考 作者:刘卫兵
专家评说|小细节里大时代
王文澜/中国摄影家协会顾问
我和刘卫兵原本不认识,是通过观看作品知道了对方的名字,逐步相识成了知己,看来偶然的瞬间邂逅,隐藏着必然的一拍即合。
上世纪90年代参加图片评选,在众多来稿中,我被一个画面所吸引:中间是周南,左边是李嘉诚,右边是霍英东,三位都是在香港的重量级人物,他们一起在会议晚宴上看演出。对摄影记者来说这是“最没戏”的时候,应该收起相机喘口气了,但是平凡之中见非凡,不易察觉的机会悄然而至,善于观察的人出彩了:恰如其分的光线运用,神态各异的凝视与悠思,准确选择的角度与站位,司空见惯的场面提炼出不同凡响的佳作。
细微之处见匠心,来自刘卫兵在日常生活中的留心。周末一家三口逛街,一不留神就不见了踪影,他不是对周围一切熟视无睹的人,常常在颦蹙之间渐入沉思。相机或手机是他得心应手的速写本,不动声色之中静静地按下快门,尽显职业本色。他可能刚刚完成重要新闻采访,就像变色龙一样转换角色,痴迷于市井的活色生香,看常人看不到之处,想凡人想不到之时,竟置家人于不顾,这是何等的魂牵梦绕、走火入魔。这就是他观察、体验、记录生活的日常节奏与生动写照,也是作者著书立说的厚重功力和坚实基础。
从业三十多年来,作者足迹遍布海内外,国事、民情、战地、灾区,从日常新闻到突发事件,从百姓生活到重大访问,敏锐的视线与感知的视觉,使他在各类新闻题材里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作者历经无数次的按动快门,百万字的采访文稿,使他闻一以知二,历炼成为文武双全、图文并茂的两栖记者。他两条腿走路,加上注重自我编辑整理资料的意识,使他获取了“三足鼎立”的制衡之功。
摄影的实践性最强,作者根据多年实践心得,总结出“临门一脚”的十八般武艺,最终还是归为三个字:用心拍。作家与画家不出房门也可以创作,而拍照如果不身临其境就会一事无成。犹如地质工作者在群山峻岭中点石成金的探矿过程,一无所获是寻常的工作状态,拍不出好照片同样是摄影人的家常便饭,只有沉住气,所有的长期积累才能在剎那间偶然得之。
同是二维空间,绘画是在白纸上从无到有的添加,摄影是删繁就简去伪存真的筛选。同为时间艺术,音乐是音符之间节奏旋律的变幻莫测,摄影是凝固之中举重若轻的真实再现。音乐是耳听为虚,摄影是眼见为实。什么时候按下快门?这是瞬间局限的自我挑战,毫厘之差定胜负。所以作者艺高人胆大,常常自己跟自己较劲,在小细节里见证了大时代。
处在亿万人拍照的影像时代,本书讲述了作者在不同采访和生活场景的实战中,如何捕捉生动瞬间的拍摄细节和技术运用,字里行间诠释着什么是好照片,如何拍出更好的照片。好照片是情商与智商的碰撞;是景深与情深的结晶;是文字难以道明不可替代的定格;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潜台词;是当代大视野宏观与微观的潜移默化;是绵延跌宕间可遇不可求的史海钩沉。
拍出会说话的照片,意味着不说大话、套话、空话。在众人眼中,拍照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摄影就是难在太容易了。一辈子拍了成千上万,能留下来的只是凤毛麟角。一图胜千言是渴望,一图胜十言、胜百言是希望。就像卫兵一样,每时每刻孜孜不倦的拼搏,汇成千言万语,书写出中国改革开放的影像纪实。
刘卫兵
新华社高级记者,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新闻摄影学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长期从事社会和时政新闻摄影采访。
作品曾获中国新闻奖,代表作《总理为农民追工钱》《领导人为外宾捡眼镜》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
著有《奔波在战争前线》《随访连战的日子》《回望20年——一位新华社记者的采访手记》《我们这30年——一个记者眼里的中国改革开放》(中、英、阿文版),以及摄影集《日本人印象》。其中《回望20年》获徐迟报告文学奖优秀作品奖,《我们这30年》获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
1995年,香港特别行政区筹委会预委会在北京闭幕。李嘉诚、周南、霍英东(左至右)在庆祝晚宴上观看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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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变的30年,刘卫兵用图片记录了这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书中他用17万字、300多张图片告诉你摄影器材的更迭、摄影题材的变迁、数码与传统的交汇和让更多人看到你照片的方法。
1995年底,随着香港回归临近,我临时接到任务去拍摄香港特区筹委会预委会闭幕。第一次采访回归的时政新闻,心里没谱,抓紧看资料,熟悉情况。
预委会闭幕当天,出席晚宴的有周南、鲁平、霍英东、李嘉诚等重量级人物。委员们频频举杯敬酒,气氛热烈。我拍摄时发现,李嘉诚他们的脸都喝红了。
我先拍了些委员观看文艺演出的照片,感觉挺平淡。“如果能把委员和演员拍到一起,可能有点儿意思。”观察现场后,我悄悄退到演员的背后,用长镜头聚焦场上的变化。此时小演员表演的武术吸引了人们的目光。原来想以委员为拍摄主体,前景带上表演的演员,使画面丰富些。但动态的摄像镜头容易做到的,单独的摄影画面却受局限,杂乱的前景会减弱主体人物的视觉表现,很难抓到前景和背景都理想的画面。所以我选择专心抓拍委员们的动作和表情。
摄影是一种观看方式,是观看中的关注,同时用摄影器材记录现实的媒介。摄影人的观看受现场环境和心理情感等因素的影响,会有不同的视觉感受和关注。此时我注意到,坐在前排中间位置的周南、霍英东、李嘉诚等人物的坐姿和神态十分特别。他们三人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手扶在椅子背上,神情专注地观看孩子们演出。
晚宴的新闻价值一般,这几个人物的价值不小。“怎么这副表情?”我心里暗想。原本是个轻松的时刻,他们微微泛红的脸上偶尔带着微笑,可神情中又多了几分疲惫。其实,预委会闭幕后,刚松口气的委员们即将投入紧张的筹委会工作。刚刚卸掉一副重担,又要担负起更重的责任,他们能轻松吗?此时此刻,晚宴看似平常,却也有不同之处。
凭着直觉,我快速调整拍摄位置,移动到委员们的正对面。然后跪在地上,用长镜头、大光圈,采用闪光灯反射的方式,看准时机连续记录下特殊的环境氛围中三位特定人物有意味的表情和动作。这幅《面向’97》后来被人民摄影用作头版大图,受到摄影圈朋友的好评。大家觉得,照片的瞬间十分难得,抓住特殊环境中特殊人物典型的表情动作,生动地诠释了面向回归时人们复杂而多元的感情和心理,是香港回归艰难历程的真实写照。
而我也从《面向’97》拍摄中得出几点感悟:一是采访前准备充分。多年关注香港回归,对其中的曲折和艰难有一定认识。带着思考拍摄,容易拍出与众不同的照片。二是现场的观察细致,拍摄的角度和瞬间选择合理。冷静的观察与思考,往往是捕捉精彩细节和瞬间的关键。三是主题的提炼。照片的瞬间形象固然重要,但好的主题会给照片增光添彩。
2000年,香港演员成龙在北京参加中华巨龙舞长城活动。
2009年初,我给电影明星成龙送过一张照片,他特别喜欢。那张照片是2000年初在八达岭举行中华巨龙舞长城活动时拍的。成龙带领三千名海内外华人舞动三千多米长的巨龙。当时不少记者用长焦镜头拍成龙的特写。我想既然是在长城舞龙,要突出主要人物,也要反映特殊的环境,表现新闻现场人物的场景。于是选用中焦镜头,抓拍成龙舞龙时有动感的瞬间,同时带上后面的舞龙青年和烽火台等背景。
现在回想,如果当时用长镜头抓拍,人物突出但环境交代不足,需要文字补充说明才能讲清楚画面。用中焦镜头拍摄尽管主体人物小一些,但取景时把成龙放在视觉中心位置,抓拍典型的动作瞬间,使照片主体、陪体和背景有机结合,能产生良好的影像效果,还具有较高的保存价值。对于明星们来说,参加各种演唱会、宣传会的特写照片太多了,他们或许更喜欢自然生动又有特殊背景的纪实照片。
新闻摄影的实践性很强,采访拍摄的方法也很多。我在日常摄影采访中,拍摄了不少现场人物照片,也从中得出一些经验和体会:1、拍摄前的充分准备增加成功的机会。2、保持孩子般的好奇心,不断观察思考。3、准确站位,灵活反应,及时抓拍。4、捕捉典型瞬间,表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5、勤奋拍摄,掌握良好的摄影技术技巧。
进入互联网时代,数码、手机摄影对传统媒体和摄影产生了很大冲击和影响。传统摄影理论和实践面临新的发展机遇和挑战。新闻摄影人要跟上时代变化,就要有新的作为。
2005年11月,巴黎总统府,时任外长李肇星给别人照相。
2015年1月,瑞士达沃斯,马云出席世界经济论坛年会。
奔波在战争前线
扎卢扎伊难民营是当时巴基斯坦最大的阿富汗难民营,难民营是个十分复杂危险的地方,采访期间,我们曾进入多处难民营,采访和拍摄时曾遭遇过不明真相的难民向我们扔石块,逼得我们赶紧开车离开。
一天的午后,当地朋友开车带我们向郊外驶去。路上时常遇到哨卡士兵的检查,心里总有些担心。我一边在沿途抓拍照片,一边心里嘀咕。最后还真来到一处围墙的大门口,治安总管古拉带领七八个拎着棍棒的小伙子保护我们乘车进入难民营。刚进难民营,我迅速调整好相机,准备拍摄。猛然间,发现稍远处有几位妇女蜷缩在土墙边,我举起长镜头透过车窗连续按动快门。抓拍的画面上,透过虚化的前景是她们惊恐的眼神。
不知不觉在难民营走了两三个小时,我默默地走着看着,用相机和眼前的人们“对话”。希望用照片记录下21世纪的蓝天之下,还有这么多因为战争远离家园、生活处于极度贫困中的人。来到一处帐篷,一位老奶奶和孙女纺线的场景进入我的镜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帮助送棉花,身边的小孙女熟练地纺线。看到有人拍照,老人家望望孙女,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另一位中年男子拎着纺线轴,他一只胳膊挂着棉花,双手提线上下左右摆动,雪白的线轴忽高忽低,飞速旋转。看我举起相机拍照,他干得更起劲儿。据说,他们纺完线可以拿出去卖点儿钱。
几位老人在帐篷里喝茶聊天,听说中国记者来了,非要拉我们进去坐坐。帐篷里除了破席、破被子,就几件烧水做饭的工具。问到以后的生活,老者叹口气说:“等救济吧。”主人非拉我喝口“阿富汗茶”。望着黑乎乎的茶杯,心里发怵。为了表示尊重,喝了一小口。在难民营采访时,身后总有一群孩子跟着我们。发现孩子们围着我们太近,几位保镖小伙子就会过来,吆喝着挥舞棍棒轰赶。我想跟他们说“别那样对待孩子”,话没出口又咽了回去。
扎卢扎伊难民营,远处帐篷前的一对小姐妹久久地望着我的镜头。
2001年10月8日,巴基斯坦白沙瓦,催泪弹在不远处炸响,街道上浓烟翻滚。
2001年10月1日,巴基斯坦西北边境内,难民居住地的一对父子。
有“人”的风景更美
20世纪初,美国、德国的摄影家受现实主义影响,开始摆脱绘画主义的风格,转向拍摄现实题材,将风景、植物和人物肖像摄入镜头,形成直接摄影流派,其代表人物是美国的爱德华•韦斯顿和安塞尔•亚当斯。亚当斯等摄影家组织了F64摄影团体,主张用能获得最大景深的最小光圈——F64拍摄景物,为此亚当斯用许多时间拍摄加利福尼亚风光。他的代表作《月升》,表现险峻高山升明月的景象。该流派讲究光线、线条、形状和造型的运用,以获取细节清晰、质感丰富的影像。这一摄影风格至今影响着无数摄影爱好者。
20世纪80年代学摄影时,因为崇拜大师们的作品,我也拍了不少风光,曾绞尽脑汁用胶片拍摄过泰山日出、黄山云海、长江三峡。90年代初,去庐山时赶上大雪,寻找了许多角度,才拍摄下以雪松为前景,雪山、古亭、云海构成的风景。因为那时水平和器材所限,总感觉照片再美也美不过自然,加之后来一直关注社会纪实题材,对纯粹自然风光摄影关注较少。
比较而言,我似乎更喜欢拍摄画面中有人的风光照片。可能受中国山水画中人与自然融合的影响,拍摄风光时,尽量带上一些动静结合的人物作为风景的点缀或陪衬,尽管人物很小,照片因此有了动感、活力和个性,还可以提高信息量和观赏性。翻看《国家地理》杂志作品,不少风景照片里也有人物的身影。翻看历史上的风景照片时,读者希望观赏风景的同时也能看到人物活动场景。比较而言,我感觉有人物的风景照片审美和人文价值更高一些。
1995年,埃及首都开罗,高高的金字塔下,骑骆驼的行进者。
2009年,意大利首都罗马斗兽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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